颇受关注的南海仲裁案将于下周二宣布结果。鉴于我国拒绝仲裁，这次南海仲裁案实际参与的律师只有菲律宾一方。通过新闻我们知道，毫无意外，菲律宾请的是一名美国律师。乍一看，这更加说明了这场仲裁是美国操纵的一场“别有用心”的“闹剧”。

记得在法学院上国际法的第一堂课，教授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很多人都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国际法，要你们这些教授做什么。” 由此可见，国际法教授都“没用”，那更别提国际法律师了。

但假如你必须聘用一名国际法律师，你该怎么办呢？很简单，翻开国际法庭那相对有限的判例文书，看看有哪些律师在国际法庭上代理主权国家赢了官司啊！这么一翻，突然发现还是有不少国际法律师的。

可你又怎么能判断哪个律师更好呢？直觉判断，一个国际法律师赢了哪个国家，你会认为他有水平？当然是赢了美国啊！

好了，这下范围足够小了，在国际法院（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上赢了美国的案子就只有两个。最著名就是：尼加拉瓜诉美国案（Nicaragua v. United States）。而这个案子中，作为估计你从来都没听说过（甚至可能误以为只是美国和加拿大边境上一个瀑布）的中美洲小国代理律师的，就是这次菲律宾聘请的美国律师——Paul S. Reichler.

纽约长岛长大的Reichler律师本科就读于塔夫斯大学（Tufts University），随后考入哈佛大学法学院。1973年毕业后来到Arnold & Porter律师事务所的华盛顿办公室执业，帮助中南美洲的国家处理之前独裁统治者在美国的资产。

1981年里根政府为了阻止苏联在中美洲势力的扩大，决定资助尼加拉瓜的反政府武装，同时美国中央情报局（CIA）派人在尼加拉瓜的大小港口布置了大量的水雷。

被“颠覆”的够呛的尼加拉瓜政府，打也打不过，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在1984年一纸诉状将美国告上了位于海牙的国际法院。指控美国非法使用武力并非法干涉其内政。美国则称这些行为是帮助洪都拉斯和哥斯达黎加等周边国家进行自我防卫。

美国资助的尼加拉瓜反政府武装（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由16名法官（包括一名美国籍法官）组成的国际法院将本案分成了两个阶段进行审理。第一阶段先确定法院是否对案件有管辖权，尼加拉瓜和美国政府均指派律师参加了庭审。随后，法院以绝对多数的投票认定法院拥有管辖权。里根政府抗议，决定抵制接下来有关实质内容的审判。

尽管美国的缺席，但第二阶段的判决因涉及武力干涉、自我防卫、受美国政府资助的反政府武装的性质，以及如何赔偿等前所未有的国际法问题的讨论，堪称国际法经典判例（打过国际法模拟法庭的同学肯定对判决内容如数家珍）。

1986年6月27日，法庭的判决将整个争议细分成16个小法律点，尼加拉瓜在每一个上面都获得了绝对多数法官的支持，美国完败。里根政府“气急败坏”，拒绝承认法院判决，宣称法院是苏联的傀儡，直接彻底退出了国际法院。

尼加拉瓜是在1979年成为Reichler律师客户的。后因美国政府与尼加拉瓜政府交恶，他原先的律所不愿再代理尼加拉瓜政府的案子。Reichler律师干脆离开，与合伙人成立了自己的律所Reichler, Appelbaum & Wippman，代理相关国际法案件。他与他的合伙人们作为尼加拉瓜政府聘用的律师，全程参与了上述案件审理，并帮尼加拉瓜在法庭上赢了自己的祖国。

Paul Reichler

事后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Reichler律师表示：“那时，我觉得我有义务继续代表我的客户，更有一种道德上的义务去阻止战争。这场战争，我认为是非法的、不道德的，并其实是违背我的国家（美国）的利益的。” 他接着补充道：“里根政府明目张胆地违反国际法，不仅本身是错误的，更有悖美国的利益。这种行为不但损害了我们作为世界领导者的道德权威，而且将怂恿其他国家蔑视国际法从而削弱现有的国际法律体系。”

有趣的是，明大法学院国际法的课程是由两位教授分别开课的。一位是当时代表尼加拉瓜政府的Reichler律师的合伙人David Wippman教授，另一位是当年代表美国政府参与第一阶段庭审的国际法专家Fred Morrison教授。在读“尼加拉瓜诉美国案”的判决时，看到两位美国教授分别出现在原告和被告的代理律师名字处，感慨不已。

David Wippman

今天，当年代表尼加拉瓜政府完胜美国政府的Reichler律师作为国际法领域的权威，继续在华盛顿执业；Wippman教授后来投身学术，先后在康奈尔大学法学院任教，并担任明尼苏达大学法学院院长，今年夏天来到纽约州的Hamilton College出任校长。没有人把他们妖魔化成“卖国贼”。相反，他们后来还经常成为美国政府国际事务的顾问。

虽然里根政府拒绝承认国际法院的判决，并且使用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一票否决权否决了联合国大会后来关于要求美国赔偿尼加拉瓜的决议，但1988年上台的老布什很快使用外交手段使得跟尼加拉瓜的纠纷在1990年得到彻底解决。

或许我的教授的开课陈词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国际法，国际规则就是弱肉强食。但我希望崛起的中国不光想着如何改变现有规则，更会想着如何创建一套更好的规则。

或许有一天，当纠纷无法避免，但对方却愿意请一名中国律师来代表自己出现在国际法院时，我们离这套更好的规则就不远了。